“姑娘！”

古朴而又清幽的小院里，一道略带哽咽的声音，传到了内室。

面上虽然悲痛，可脚下的步伐没有一点凌乱，疾步进了内室。

屋内的摆设虽然简单，但不失典雅。

一身素色衣衫的少女，临窗而坐。好似并未计较她的失礼，随手翻了一页书，道：“你这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和我分享？”

那少女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头乌黑的秀发上，斜插了一根素色的簪子。虽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但也是眉清目秀。那张分外讨喜的脸上，因那双熠熠生辉，眼含秋水的眼睛，多了几分灵动。秀气的鼻子微微翘起，如樱花般的唇瓣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出事了！”

玉书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走到了少女的身侧，语带哭腔：

“大将军，没了！”

少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未入口的杯中水，全都洒在了她的衣服上。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房间里就涌入了一群人，将原本宽敞的房间变得狭窄拥挤：

“姑娘，老夫人听闻将军噩耗，一口气没缓过来，也跟着去了！”

“姑娘，大夫人投缳自尽！”

“姑娘，三爷听闻大爷战死沙场，大悲之下，吐血不止！”

“姑娘，三夫人趁机逼三爷和离，带着她的嫁妆和抢走的大部分叶氏的家产，回了王家！”

“姑娘，去关外的四爷失踪了！”

“姑娘，五爷……”

“姑娘，大姑奶奶来了……”

“姑娘……”

“……”

少女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的耳畔尽数都是玉书的声音：

她的父亲，没了。

她还没从亲人的骤然离世中缓过神儿来，外面又传来了二房叶云清的咒骂：

“叶云岫，现在你爹都已经死了，你也不是什么柱国公府的嫡长女了！你还在那给我摆什么谱呢！快快快，赶紧给我滚！”

“长房都已经绝户了，也不知道你还守着你这破家有什么用！”

“叶云袖，识相的就赶紧走！”

叶云清以为，叶大将军一死，便没有人在护着她们姐妹几人了。

长房示弱，要依靠二房。

若是叶云岫明白这一点，就该乖乖的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给二房腾地方。

他以为事情定能很顺利，特意穿了一件扎眼的红衣，来回地蹦跶。

叶云岫面无表情地立于石阶之上，如水般的眼中，升起了骇人的凉意：“我若是不呢？”

“叶云岫，你是不是傻？”

叶云清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嘲讽道：

“你们长房都已经绝户了，你守着还有啥用呢？叶云岫，你要明白，只要你们乖乖地听我们的话，你们姐妹才能嫁到好人家，有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以后，你们被人欺负了，也有人帮你出头。”

叶云清挑了下眉，漂亮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淡淡的鄙夷。

柱国大将军都死了，柱国公这个位子只能传给他爹。

她不好好想着如何讨好他，反而还要和他反着来。

这女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绝户？”

端着大家女子的礼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细长而又白皙的手指，一下攥上了他晃来晃去，她觉得十分碍眼地手指上：

“你把我们这些女子，当成什么！”

叶云清丝毫没感觉到危险的来临，高声道：“女子，能和男子比吗！你们女人，除了会享清福，唱唱歌，跳跳舞，取悦男子之外，还能有啥用……”

“嘎嘣！”

他的话，随着叶云岫的动作，尽数咽了回去。

紧接着，一声惨叫直冲天机，吓得四外伺候的婆子，忍不住地抖了下身体。

“我们这些女子，不是我爹的孩子吗！”

“你如此瞧不起女人，那你肯定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了！”

“叶清，你以为你长了二两肉，就能继承柱国公的爵位了，享受我爹留下的尊荣了？”

“凭你也配！”

随着叶云岫声音落下的，是叶云清其余就跟手指骨头碎裂的声音。

“叶云清，你这辈子，大概都只能是叶氏二房的庶长子！”

手指上传来的疼荣，让叶云清心烦意燥，冷汗直流。叶云岫的话，又先是一把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心上，提醒着他如何在蹦跶，也改不了是庶出的事实：

“给我打！”

“给我砸！”

“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贱人！”

一个没有父亲庇护，没有长兄帮衬的女人，是谁给她的胆子，敢惹他们二房的？

叶云清带来的人，直奔叶云岫去。

少女立在原地，如水般的眼中，升起层层叠叠的雾气，遮住了眼底蔓延出的凉意：“玉屏。”她道：“送一些人陪父亲说话，也是极好的。”

玉屏点了下头。

手中的长剑，只是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她的脚边便躺了无数的尸体。

叶云清吓得瘫坐在了地上，满眼惊惧地看着佛晓。

当他看到佛晓拎着长剑，一身杀气地朝他走过来时，他很不争气地晕过去了。

叶云岫白了他一眼，嫌弃地说道：“废物！”

转头又吩咐道：“玉屏，你去把这些东西，都给二叔送过去，”她很不高兴地蹙了下眉，“玉书，你让人好好地打扫打扫院子。”

家中白事见血。

诸事不顺。

“是。”

“是。”

佛晓和玉书齐齐应了一声，各自去忙了。

叶云岫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佛晓拎着叶云清往外走，眸中一片凉意。

西越的人都知道，战无不胜的叶大将军无子。

世人都说，是因为叶大将军杀戮太重，老天爷才让他断子绝孙的。

叶大将军并不在乎。

娇养女儿，爱护妻子。甚至是她的祖母，叱责叶夫人不能为家中繁衍子嗣时，他也会坚定不移地维护自己的妻子。

叶大将军，为臣、为子、为夫、为父，都当得一个贤字。

可惜啊。

他才刚死，二房就动了别的心思。

不知叶大将军若是知晓，他一直称赞的好二弟，打算用他的女儿和各处的贵人攀交情，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思及此，叶云岫眼中的凉意，又重了一层。

兴许还未收到大将军死讯的叶云岫，会依旧是那个日日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仗着自己从某音上学到的做吃食的手艺，偶尔地做一些糕点，给院子里的丫头们尝尝鲜。亦或者，跟着几个小丫头做一些憨态可掬的玩偶，赚些零花钱。

日子也就会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了。

但是，叶大将军死了，大厦已倾。

她要先自保，护着几个妹妹，慢慢筹划。

……

叶云岫换了一身素白的衣服，神情悲痛地去了听雪堂：

“钱伯。”

钱伯年轻的时候，是叶大将军身边的参将。后来，在对北越的战争中，不小心受了伤，落下了残疾。叶大将军怜他一个人孤苦无依，就让他来柱国公府当管家。

这一呆，就是三十年。

望著两鬓斑白，脸上有道疤的钱伯。叶云岫忽然想起了前两年，叶将军回来述职时，和钱伯坐在树下吃酒叙旧。

一眨眼，阴阳两隔。

叶云岫不仅悲从中来，无声地流着泪。

钱伯也忍不住地擦了擦眼睛，劝道：“二姑娘，府上的事情，还需要您拿个章程。”

府上的几位长辈先后去世，二爷去了老家，三爷病重。如今，偌大的柱国公府只剩下眼前的这位刚满十六的长房长女了。

看着叶云岫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钱伯无声地叹了口气。

叶云岫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声音喑哑：“去报丧吧。”

“是。”钱伯应道。

叶云岫又道：“把前院的竹苑，改成灵堂，供往来的宾客吊唁。”

“是。”钱伯应道。

叶云岫想了想，问道：“二叔呢？”

她把叶云清带来的人都弄死了，又把叶云清弄成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儿。

没道理叶二爷什么动静都没有。

钱伯垂眸，道：“回姑娘的话，二爷去请三老太爷了。”

叶云岫挑了下眉，眸色凉凉：“二叔想的可真周到。”

语气极为嘲讽。

三老太爷是叶氏一族的族长。

按理说，叶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留在老家的叶氏族人，要立刻来京，商量着叶氏的后续事宜。

叶氏一族的老家，在离京城四十里的村子，一来一回只需一个时辰。

从柱国公府出事到现在，叶云岫还没有见过叶氏老家的人。

留在京城叶氏，除了跑前跑后的三房，和失踪了的四叔，其余也没什么人过来。

树倒弥孙散。

她也不强求。

但是，她那个二叔不来忙活他母亲的丧事，反倒是去四十里外，去见一个黄土埋半截儿的老人。

这其中，还真是耐人寻味啊。

钱伯垂眸，又说起了近日府上的拮据：“姑娘，王氏趁乱拿走了公中大部分的银子和田产。如今要操持老夫人和夫人的丧事，还要顾及三爷的汤药钱。公中的银子，捉襟见肘。接下来要如何，还请姑娘示下。”

叶云岫眸色深深，“还有多少？”

钱伯垂首，道：“不足千两。”

叶云岫扶额叹息。

还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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