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闻大步离开厅堂，示意客人自便。莫回四下张望，心中好奇，便跟在几个小厮后头走了出去。

天上又落下一场大雪，迎面飘进无陵山庄。一大片雪花迎风落在莫回脸上。

伸手拂下，这雪花有巴掌大，外圆内方。

“纸钱！？”莫回一惊，抬眼望去，门前站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却满面戚容，身上的孝衣覆满冰雪，几乎已经冻硬。

在他身旁，马车拉着一口棺材，挂着大大的白花球。

男子来不及抖落风雪，拱手行一大礼，七尺多的汉子声泪俱下：“晚辈万盛钱庄盛千钧，求秦庄主救家父性命！”

身后随从皆头戴白巾，掩面凄涕，纸钱铺满了整条街道，盖在刚燃尽的爆竹屑上，被那大红色衬得倍显凄凉。

万盛钱庄，中州有名的产业，在江湖上也是数得着的大钱庄，现任庄主盛万乾一生兢兢业业，从白手起家到富甲一方，可谓德才兼备，在商界颇具名望。

秦天闻望着那口棺材，几日前确曾听闻盛万乾卒于心疾的噩耗，叹声道：“盛公子节哀。”

盛千钧颔首垂泪，似是不愿接受这般说辞，再度失声：“秦庄主，今日冒昧打扰，实是无奈之举！家父走得突然，晚辈听闻无陵山庄，神医妙手，活神仙再世，便日夜兼程赶来。家中几个伯父，都劝我说，人死不能复生……可我不信，都说您能生死人，肉白骨，家父尸骨还未寒，恳请秦庄主救家父一命！”

秦天闻淡然望向盛千钧，今日喜事被扰，心中原有几分不快，可看他风尘仆仆，满面憔悴，又携着父亲尸身，于这寒冬腊月不远千里前来，也是个难得的孝子，于是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恻隐。

身旁宋管家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清了清嗓子，替秦天闻开口道：“公子一路辛苦，可我无陵山庄，也非寻常人等可以入得，起死回生之术，更非寻常人等可以享得！若要满足公子所愿，我无陵山庄有三条规矩，公子可晓得？”

“管家请说！”盛千钧诚恳道。

“第一条，非名门大家不救。”宋管家伸出一指，冲着盛千钧笑了笑，“万盛钱庄盛名远扬，逝者又是当家掌柜，自然可救。”

莫回看着宋管家那副嘴脸，心中不由得“呸”了一声：“医者父母心，悬壶济世，岂可将性命分高低贵贱？什么狗屁规矩。”

“这第二嘛，无黄金万两不救。”

“黄金万两？”莫回又翻了个白眼，百里川那样的名医，诊金也不过几吊钱，难不成你无陵山庄还真有神仙？

可盛千钧未露半分不满之意，即刻吩咐随从打开了两口大箱子。

眼前顿如白昼。

一箱金灿灿，堆满了大金元宝。

一箱白花花，铺满了首饰细软，绫罗绸缎，都是世间绝品。

“真有钱。”莫回耸了耸肩。

秦天闻见其诚意，终于点头。

“七日。七日后，来接令尊回府。”

盛千钧得其允诺，千恩万谢，无陵山庄也不拖沓，立刻将乌木大棺搬进了后堂。他声称要守在其父身旁才可安心，于是携着几个随从，暂住进了山庄别院。

厅中宴席在这小插曲之后，又继续欢腾到了半夜。莫回喝了个烂醉，也厚颜无耻地留了下来。

临行前，剑藏锋曾告诉他，无陵山庄规矩第三条———

刨根问底者，不救。

***

“身长五尺。”

“臂长一尺九寸。”

“足长八寸。”

“……”

无陵山庄后院，盛万乾赤身裸体地躺在一间殓房里。宋管家站在一旁，仵作模样的人拿着矩尺在盛万乾身上丈量，另有一人持笔记着。

“天庭额宽，地阁丰圆。”

“落尾眉，狭长眼。”

“耳轮宽大，唇宽厚。”

那执笔者奋笔疾书，又记起了盛万乾的样貌。簿子上已满满一页，他停下笔，冲着身侧点了点头。身旁人拿着透镜走上前，探向盛万乾的额间。

“左眉心半寸处有一黑痣。”

“下颌有一刀疤，长约一寸。”

“……”

他目光渐渐下移，道出“左胸第四根肋骨处有一红斑”，“右大腿外侧有一疮疤，疑似烫伤。”

“……”

约莫半个时辰里，盛万乾被翻来倒去，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几个人忙活了一通，合上簿子，宋管家打了个哈欠，满脸不耐烦，“赶紧抬走！死老头子，耽误爷喝酒！”

三四个人抬着盛万乾出了房间后门，只留下一口乌木大棺。两个护院蔫头耷脑地走了过来，宋管家在他们肩膀上狠狠一拍，“都精神点，给我守好喽，不许偷懒！”

“得嘞。”护院装模作样地敷衍道，解下腰牌挂入房中，给房门落了锁，“宋管家，您就放心吧。”

“别天天惦记着那些个芝麻绿豆，眼皮子也看得远点！”宋管家递了个恨铁不成钢的眼色，全然忘了自己刚刚叫人什么，“你们可知这盛大财主是什么来头，做成了这事，以后还怕没有肉吃，没有酒喝？”

毕竟御下有方，稍微点拨两句，两个愣头青顿时来了精神。

只是寒夜寂寞，终究抵不过困意上头。已近子夜，护院懒洋洋往房门上一靠，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真不知老爷是菩萨心肠还是见钱眼看。大过年的，就只剩下我们俩喽。”

这间房没有窗户，只有一个长宽约一寸的小窗格，月色映入，在盛万乾那具乌木大棺上留下一小片阴影。

那片阴影忽然动了动，随之，棺材侧面现出一道缝隙。

一只手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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