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一瞬,台下的人都呆愣地看向坐在正中间的徐岁和路昭。
路昭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到底说什么样的话才应付这样的场面。
倒是三当家被气得说不出话,指着徐岁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连连道:“你这妇人真是蛇蝎心肠!当初若不是我们寨主非要留你一条命,还娶你这个无家可归之人做了夫人,如今你还不知道在哪里苟延残喘,你又怎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徐岁眼睛一直盯着路昭看,知道他被自己盯的羞恼了,便勾了勾唇角,看向三当家道:“怎么了?我身边的这位公子好似是不知道春日散是什么,要不三当家你来为他解释?”
三当家死死瞪着徐岁,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拿起酒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
春日散,顾名思义。
阿成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怕是我又要请教这位公子,春日散是什么?”
他一脸认真又傲娇的样子看着路昭,徐岁见了之后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成全,你刚刚对我们公子的态度可不是这样。”
徐岁意有所指,成全却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他义正言辞道:“我是不耻下问,”又扭头看向坐在他右手边的三当家,问道,“既是你下的,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站在一边的其余的人也快要憋不住,不知是尴尬还是嘲笑,徐岁只是将右手放在膝盖上支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闹剧,又把眼神瞟向旁边的路昭。
男人仍旧身姿如松,坐姿端正,一丝不苟。
倒真是像一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
倘若徐岁不曾注意到他手心的茧子的话,一定会这样认为,这个男人弱不禁风,定要严加看护,这样一个病美人,须得事事留心才能照顾好。
可是现在呢,徐岁是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态的,眼珠子都快要黏对方身上去了,但是对方连一个眼风都没给她。
原本徐岁是不在意的,不过就是不待见她罢了,可是这个世界上不待见她的人多了去了,他也排不上号,她能霸王硬上弓,强人所难是她的本性。
可是现在……
她细细地打量眼前如山间清风明月般的男人。
徐岁第一次感觉到,人的云泥之别。
连为难强迫他这种徐岁原本做起来得心应手的事情,现在却连一些要求提出来都有些羞于启齿。
成全看着徐岁这样的表情都开始有些不耐烦道:“夫人,您先是将这兄弟二人一同押来花青寨,现在又将这位放出来,时时在您眼皮子底下走动,却日日将长青兄弟关在地牢里,这是何意?”
路昭听了这话,面上没什么表情,手指慢慢摩挲着杯壁的花纹,好似不在意这件事。
徐岁眉梢微扬,缓缓道:“我做事何时需要向你汇报?我看他不顺眼便关了起来,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想要放他出来吗?”
最后那句话却看向路昭。
她虽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眼底却遍布寒意。
三当家听到这句话时后背出的都是冷汗,凉风把门口挂的帘子吹开一条缝,他打了个哆嗦,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徐岁的表情。
徐岁不经意一样对上三当家的眼神,好像什么都没看懂,笑着问他:“三当家的,你怎么也不说话了?这是路昭教的吗?”
徐岁的意思很明显了,路昭是个不爱说话的。
被点到名字的三当家完全失了刚才叫嚣的那股劲,这会儿唯唯诺诺的,冷汗冒了一脖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哆嗦着声音道:“这位公子的确见多识广,若得他指点,在下……”
“你场面话好多,你记得我上次和你说了什么吗?”
甚至声音更甜了。
路昭听了都觉得有些发腻,他皱了下眉,看了下目不转睛的徐岁,又扭过头喝了面前的水。
一边站着的长青双眼里都是恨意,却咬紧牙不说半个字。
他以为这个女人心智未成熟,不过会一些折磨人的手段,涉世未深,应当也不算坏。
可是昨夜他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恶毒,竟会巫蛊之术,封闭他的五感,将他大腿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丢给笼子里的老虎吃。
到今早他才慢慢恢复意识,一条腿早已深可见骨,她又将他放出来,任由他一瘸一拐地跟在路昭身后,满怀敌意地看着她。
可徐岁那女人好似全然不在意旁人会怎么看她,她如今眼里全是公子。
这样也好,不必担心公子受她非人一般的折磨。
三当家竟是一个字都不敢说,汗流浃背,下一秒便口吐白沫晕厥过去。
徐岁脑后别着的红宝石快要淬出血一样,衬得她今日越发娇艳,娇笑道:“快把三当家抬下去,找最好的医官来治,我花青寨可不差这点儿钱。”
原本在门外候着的两人卸下手中的长枪,一声不吭地抬着人出去了。
徐岁笑着扫视了一圈下面,道:“诸位继续吧,花洵的忌日,诸位也应当玩的开心才对。”
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路昭神色平静地看向站在一边微微颤抖的长青,饮下了杯中的酒。
徐岁见这状况,才算是满意的笑了笑,招呼着下面的人接着开心,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刚刚说出的话是有多么大逆不道。
路昭想,她说她是商人之女,自幼便没有缺金断银过,从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直到花洵杀了她双亲,算是彻底毁了她这一切。
可她来到这寨子里满打满算也才一年,为什么底下的人那么畏惧她。
甚至说辞不一,说花洵是好心才收留她。
想着想着就入了神,连徐岁在一边叫他都没有听见。
“明理,你是在想什么?”
路昭抬手行礼,道:“如今太阳正好,夫人应当出去走走。”
“可今日我们都在为花洵作福,我贸然出去是不是不太好?还是说明理想同我一起出去玩?”
她假装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凡事只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可路昭对她却没有办法。
没有十足的证据递到他面前,说她罪该万死,他应当杀掉她。
可长青的腿,她又怎可能不知情?
“在下想去更衣。”
他留下淡淡一句,似是不想听徐岁接下来要说什么,允或是不允,都已经拦不了他了。
徐岁手中的杯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看着长青狠狠瞪了她一眼之后一瘸一拐地跟在路昭身后,她对着长青轻轻地笑着摇了摇头,做了个口型。
“我是真的想杀了你哦。”
长青表情僵了一瞬,便立马回头跟上路昭,走出门的那一瞬间太阳也彻底隐没。
徐岁的声音在大堂响起,一切歌舞声都暂停。
她下座,走到路昭身后,道:“明理,你要伞吗?”
极其荒诞的一幕就在路昭面前发生,他几乎不敢相信,上一秒晴空万里,现在就阴云密布,已经有水滴砸了下来。
路昭的表情几乎崩裂,不可置信地看向已经走到他身旁撑着伞的徐岁,说不出话。
徐岁回看他,笑道:“明理,看来你还要待在这里几天了。”
她一句一个明理,明明是笑的人畜无害,却总让路昭浑身不舒服。
克己复礼,路昭接受的教育一直如此,二十年他从未逾矩。
“劳烦夫人照料。”
凉亭在阴雨中若隐若现,亭中二人一坐一立,相对无言。
“公子,我们为什么还不动手?安将军早已将军队驻扎在山下,只等您一声令下,这里就会化为灰烬。”
长青坐在亭中,面前的石桌上是溃败的棋局,他却一眼也看不下去,只是死盯着路昭,眼神中第一次透露出对路昭的不信任。
他想不明白,路昭二十岁便已封侯拜相,能领兵打仗,所到之处无不是欢呼的号角;能商议国事,是当今陛下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他有掌握别人生死大权的实力,可如今却被一个小小的花青寨困倒,如今那么多天过去,竟也没有想出万全之策。
“倘若只是要花青寨化为灰烬,那么我何须出手?”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长青耳朵里,好像变了味道,他有些怒道:“这京城貌美女郎如此之多,琴棋书画精通又知书达理者更甚,爱慕公子的不在少数,莫不是公子真的看上了这个寡妇,想将她带走吗?”
路昭看他一眼,语气仍是淡淡的,问他:“长青,你可知晓你现在在同谁说话,又说了什么?”
长青愣了一瞬。
他的衣摆垂落到地上,右腿的肌肤裸露在外面,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在往外渗血,可他一时间竟没有注意到。
路昭就那样看着他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时间好像在此刻静止。
长青大脑发麻,连忙下跪行礼道:“属下愚钝,不该妄议公子,还请公子责罚。”
“两年前,你随我出使西戎,借兵十万。你可记得当初我们走了多远的路,走了多长时间,那段日子里,我们又见了多少从未见过的人?”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凉亭就立在中央,有雨水飘进亭子里,路昭的头发都沾上水珠,整个人都雾蒙蒙的,倒显得他更像是腾云驾鹤到此间游历一般。
不远处的高墙上攀了紫色的花朵,一条又一条,似是无声埋怨大雨来到,打湿它的柔美。
长青身体僵硬,低头看着自己大腿处的伤口又开始崩裂,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他扑通一声跪下,连声音都在颤抖,道:“属下知错,属下不该妄议公子。”
都道周国丞相路盛之子路昭雍容不迫,淑人君子。
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知道,倘若真是如此,又如何能够镇压八方势力,立威军中,次次凯旋而归?
他是路昭,首先是天下人的路昭,是黎民百姓的路昭。
最后才是路盛之子路昭,是邢愿之子路昭,是邢家满门唯一存活的路昭。
“你先起来。”
不远处女子撑伞而立,看向亭中,一身亮丽色的红袍在这阴暗的景色中格外扎眼。
四月份正是万物萌动生长的季节,可她却觉得自己快要在这里窒息。
她身后一片竹林绿意,郁郁葱葱,她静止不动,和这景色融为一体。
“成全倒是对你们挺好,还给你们送了疗伤的药,不过没有我的准许,他是怎么敢的啊?”
湿透的红衣裙摆出现在路昭的视线中,这些天过于熟悉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来,路昭没有抬头也知道是谁。
可他眼眸低垂不看她的样子,彻底惹恼了徐岁。
徐岁把伞往地上一丢,绕过站在长青面前的路昭,走到桌子上一把把棋子都挥掉在地上,拿起那瓶药粉就往长青的伤口处洒,恶狠狠道:“我看这位公子伤势未好,便想着来为他治治,不知道这位公子可有意见?”
饶是长青是常年习武之人,但是此番疼痛也有些受不住,一瞬间便疼的龇牙咧嘴,骂道:“你真是个毒妇!”
徐岁轻笑一声,停了手里的动作,回头,却和路昭的目光对上。
“夫人若无所求,又何必折磨旁人?”
路昭的声音越是平静,就越是能激怒徐岁。
她冷哼一声道:“你怎知我无所求?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只要你乖乖留在寨子里不想着出去,我自然会待你和这位小兄弟好些。”
长青扶着桌子起来,颤抖着手掏出腰间的匕首,放到了徐岁的脖子上,对着路昭道:“公子,我们现在就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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