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起床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还有四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我要在天亮前离开，顾北在心里默念着。

顾北起床，凑到陈弥脸上，给了他最后一个吻。

顾北吻过陈弥很多次，只有这一次眼里含着泪，又吻得那么轻。

仿佛一片羽毛飘过，让人不易察觉。

顾北没有穿鞋，他不想吵醒睡着的人。

其实穿鞋也没关系的，毕竟顾北已经给陈弥下过安眠药了，他不会被吵醒。

地板冰凉，尽管已经五月了。

顾北和陈弥相识十二年，从未有一天以爱人的身份相处。

顾北就要离开，在日出之前。

这片海很蓝也很吵，他们相识于这片海上，如今在海上相离。

天还没亮，什么也看不见。

脚踩在沙滩上也没什么感觉。

顾北的眼泪不停地掉，不似珍珠，只像星星，在海滩上闪闪发光。

顾北随意地坐在地上，浪花拍打着浪花，潮起又潮落。

顾北的人生也如潮水般起起落落。

只是，在面对惊涛骇浪时，有那人陪在身边。

如今，面对死亡，顾北决定独自承担。

2010.5.1

也是五月，顾北和陈弥在海上相遇。

顾北是一个有钱的富家公子哥，遇见陈弥那年只有16岁。

陈弥是船上的服务员，说是服务员，不过是个打杂的。

陈弥过得很苦，也很累，但他永远都是笑着的。

他从来不抵抗命运，也不抱怨生活。

顾北第一次遇见这么个人，对别人的要求有求必应，对别人的指责也侧耳倾听。

“他叫什么名字?”顾北问一位水手。

“他呀，叫陈弥。可是个苦娃娃……从小就没了父母，也没什么亲人。被船长捡到这个船上，就一直干点杂活。这个娃娃能吃苦嘞，从来不要工资，一待就是13年。平常人抱怨的活他都干，还笑嘻嘻地感谢船长给他一份饭吃。”水手像找到了树洞，说了一大堆废话，顾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顾北没搞清楚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只听了一个音。

总不会是那个“沉迷”吧，顾北轻笑。

陈弥走过来，两人对视，陈弥很快就垂下了眸子。

顾北暗暗想：他不会误会我在嘲笑他吧。

顾北伸出手，想和陈弥交个朋友。

陈弥停下手中的活儿，把手在衣服上来回擦拭，颤抖着伸出了手。

顾北挠了挠头，他不是个绅士，也不会什么客套话，尽可能礼貌道：“我叫顾北，只顾着北方的意思。”

陈弥淡淡道：“陈弥，不是沉迷的意思，是陈年难以弥补的意思。”

真有文化，顾北自顾自的想。

“我刚刚没有在笑你，我只是……”顾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归根结底还是在笑他。

陈弥不以为然，淡淡道：“我没觉得你在笑话我，我只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习惯了对谁都淡漠、对外界有点新鲜感的好奇和不自觉的自卑。

顾北这才看清陈弥的脸。

巴掌大的脸，高挺的鼻梁占了一半，嘴巴也小，十分清秀，特别是他茶色的眸子，一眼望去，便是人间绝色。

顾北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直愣愣地点头。

2010.5.6

顾北带陈弥离开了那艘船。

陈弥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画画。

陈弥从来不让别人知道，顾北也是偷看才发现的。

陈弥很有天赋，没有纸和笔，但什么都可以成为他作画的工具。

一个老水手看到了陈弥在盘子里用剩菜剩饭展现着他的艺术，即使如娇花般易折，如流水易逝。不过没关系，陈弥喜欢这种快感，也喜欢在灵感出现的时候，不顾一切的抓住它，记录它。

老水手是个酒鬼，喝醉了就耍酒疯。

“哟，小弥子，在鼓弄你那些小玩意。”陈弥猛的一惊，盘子和剩饭一齐掉到地上。

剩饭是陈弥唯一的食物，盘子摔碎了要赔。

陈弥饿着肚子，也空着裤兜。

他是谁呢？陈弥只是一个连服务生都算不上的伙计。

他的工资很少，几乎算是没有。

陈弥沉默了，长久的沉默。

老水手感受到了凝固的气氛和陈弥眼里的杀气。

顾北的心仿佛揪到了一起，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陈弥那么困窘，甚至可以说可怜。

为什么自己会对他产生同情心?

顾北自诩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可以算得上纨绔子弟。

顾北走过去，说道：“我帮你赔，你跟我走吧。”

陈弥灰蒙蒙的眼中，多了一丝光亮，不过很快就暗淡了。

“不用了，谢谢你，你是个好人。”陈弥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顾北早已预料，也没想过会劝动他。

顾北把陈弥打晕，扛回了家。

2010.5.10

陈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起在海上的日子，想念呼啸而过的海风，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顾北不过是个16岁的小孩子，可陈弥已经成年了。

陈弥虽然不喜欢这种不经当事人同意就“自作主张”的行为，但还是很感激顾北对自己的情谊。

在陈弥心中，顾北已经是他的朋友。

陈弥推开门对顾北说道：“我得走了。”

顾北呆呆地站在门外，问道：“去哪儿?”

“去可以实现我梦想的地方。”陈弥看起来很自信，眼里充满了光亮，茶色的瞳孔也灿若星河。

2012.5.13

这天是顾北十八岁的生日，也是顾家破产的一天。

本该西装革履的他，最后只是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短袖领回了父亲的尸首。

他没了家，成了孤儿。

巨额的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明天会怎么样?顾北在那段时间里害怕阳光更害怕看见太阳升起。

他原来就是个自私怯懦的废物，顾北从没像现在这样唾弃过自己。

他悔恨每一个放纵玩乐的日子。

陈弥偏偏在这时出现了。

陈弥真的成了一个画家，小有名气。陈弥将自己两年来所有画作全部倒卖帮顾北还完了账。

2014.

顾北和陈弥熬过最难熬的日子，两人从地下室搬到了高楼大厦。虽然租住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间，但也算有个家。

顾北回想过去的日子觉得荒谬又梦幻。

遇见一个人，在他困难的时候帮了他，几年后，那人记得自己的恩情特地报恩。

顾北看向陈弥，问道：“陈弥，你说，如果我没有遇见你，现在我会在哪里?”

陈弥道：“或许你会比现在好，或许你会比现在糟，谁又能说得准呢？生命中总是充满了无限可能和无尽的冒险。不过，我也常常问自己，如果没有遇见你，现在我会在哪里?或许因为赔不起一个盘子被丢进海里喂鱼，人间蒸发。或许到了大陆上，没有实现梦想，当了一条咸鱼，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好。”

顾北苦笑：“你还挺乐观。”

陈弥拍拍胸脯，十分自豪：“那是。”

顾北觉得陈弥变了好多。

忽的，陈弥看着顾北，郑重地说道：“谢谢你，我人生中的贵人，如果不是你把我从船上带回来，给我路费，又帮我引荐老师，我不可能有今天。”

顾北哭笑不得的看着陈弥，道：“干嘛突然煽情，我都感动了。”

顾北眼里闪出一滴泪，亮闪闪的，让陈弥心疼。

陈弥用袖子轻轻的拭去了。

是啊，太辛苦了。

苦尽甘来的那天会流泪。

2015.

顾北看着陈弥，眼睛红红的，哽咽道：“我知道你没有抄袭，一定是那个人抄你的，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陈弥倒在一堆画中间，浑身酒气，房间里却没有酒瓶子。

顾北不喜欢酒。

陈弥声音沙哑，沉声道：“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一个小画家，他一副画卖几十万，我一幅画能买几万？”

人们大多愿意追逐资本。

长久的沉默后，陈弥道：“算了吧。大不了我不画了，反正也搞不出什么名堂。”

顾北冲到陈弥面前，立身于一堆画中间。

顾北扇了陈弥一巴掌。

至于为什么，顾北想：他气他的放弃，他恼怒他的轻易，他不甘他的堕落。

陈弥错愕地看着顾北。

眼中的怒气只闪过一瞬，过后便又是一览无余的灰，眼瞳里没有半点生气。

顾北吼道：“你忘了你18岁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你那时候告诉我说：什么是梦想呢？是痴心妄想、不切实际。但是，总要有人做不要命的疯子，只为了心中的一个信念，就可以不顾一切，奋不顾身。”

顾北背过身，捂着眼睛，任由眼泪横流，语气中满是难过还夹着失望：“你忘了吗？这些你都忘了吗？”

顾北走了，陈弥并没有振作起来。

陈弥画了许多画，没有画过一副顾北的画像。

顾北有一次问道：“你为什么不给我画一副画呢？”

陈弥告诉顾北：“我已经画过了。”

不过陈弥没有告诉顾北：我早就画过了，认识你的第一刻，在我的心里。

2016

顾北再次看到陈弥，是在陈弥的画展上。

顾北帮陈弥打赢了官司，尽管陈弥不知道顾北是如何做到的，但他很感激，也迫切的想要见他。

那天，顾北早早的来到画展，没多少人，甚至天还没亮。

顾北穿着风衣，站在门口。

他点燃一支烟，并没有抽，只是拿在手上。

顾北静静地看着猩红的火光在黑夜中慢慢的熄灭。

整个人看起来憔悴，疲惫。

陈弥没有上前，只是站在黑暗中，偷偷地远观着他。

陈弥喜欢顾北，顾北喜欢陈弥。

两人互相明白，但又从未戳破。

没有人告诉过他们，男孩子也可以和男孩子在一起。

晨光熹微，陈弥鼓起勇气上前，却在黄晕的路灯下看到了顾北的婚戒。

他要结婚了?

陈弥转过身去，还没来得及整理情绪。

顾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弥。”

陈弥收回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花，红着眼回头。

陈弥勉强的扯出一个笑：“顾北，好巧啊。”

“谢谢你帮我。”

“我要结婚了。”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陈弥强颜欢笑，声音却是颤抖着：“我知道，你婚戒戴得那么明显。”

顾北翛然一笑，道：“那你一月一号一定要来。”

是有多爱，才会在元旦节办婚礼呢？顾北一定很爱那个女孩子吧。

顾北把请柬塞到陈弥手中。

两人手指不经意间相互触碰，皆是刺骨的寒。

“我先走了，回聊。”

顾北转身，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顾北和陈弥在对方看不到的一瞬间泪如泉涌。

两人一个没有回头，一个没有上前。

原谅我们的懦弱，让本该相爱的人相互错过。

遗憾吗？

2017

顾北的婚礼陈弥没有去，他去了一个山顶，看了一场日出。

陈弥告诉自己在朝霞旖旎的时候一定要忘了顾北，忘了不知道哪个幸运女孩的老公。

陈弥一直待到月明星稀，待到万家灯火都熄灭。

忘不了的就藏在心里吧。

陈弥对着无人的街道大声喊道：“我爱你，你听到了吗？”

没人回应。

一个醉鬼在巷子里睡觉，觉得吵，骂了一句：“真是疯子。”

陈弥一眼望去，醉鬼缩回了头。

顾北的婚礼没有新娘，也没有宾客。

唯一的请柬给了本该出现的男主角。

可是陈弥没有来，他不知道顾北穿白色西装的样子有多帅。

2021

顾北得病了，没几个月就要死了。

他想去看看陈弥，却没有身份。

还好，这个时代给了他这样的人一丝生存空间，人们对同性恋的接受度已经很高。

于是，顾北当了一回自己的替身，做了回不一样的自己。

勇敢又大胆。

顾北看着陈弥背影，上前搭讪：“帅哥，加个好友呀。”

陈弥已经四年没有见过顾北了，可眼前的人明明就是顾北啊。

怎么会有人这么像。

陈弥直直地看着顾北，疑惑道：“顾北?是你吗？”

顾北撇撇嘴，不满道：“顾北是谁，你的前男友?我叫许知意。”

许你知我意，不枉长相思。

陈弥收回视线，眼神冰冷又疏离道：“抱歉，认错人了。”

顾北却上前，把手搭在陈弥肩上，颇有点流氓的意味：“小哥哥，长这么帅，真的不打算交个男朋友?还是说，你是个直男?”

陈弥极力忍住眼里的戾气，道：“不像吗？”

顾北摇摇头，道：不像，因为你长得很像我男朋友。”

“神经病。”陈弥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顾北也没有追上去。

数日，许知意频繁地出现在陈弥面前。

陈弥实在是忍不了了，吼道：“你能不能别烦我了。我说了，我不交男朋友，也不喜欢你，你真的很烦。”

许知意后来真的没有出现过。

偶然一天，陈弥看见许知意在自己家门口睡着了。

许知意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像只温顺的小猫，尽管这只猫挠人又烦心。

但他和顾北长得真的好像。

小猫被带回了家，结束了流浪。

顾北醒来，朦胧中看着陈弥的脸，马上精神抖擞，又有几分委屈和害怕，小声道：“我真的没有烦你了，我很乖的。每天只是来你家楼下看看你，看你熄灯了我就回去睡觉了。昨天…只是我太困了。”

陈弥不意外，人总能感受到自己被偷窥，许知意又表现得那么明显。

陈弥道：“你有那么喜欢我吗？”

许知意眼睛清亮，凑过来，“喜欢啊，我最喜欢你了。”

眼中没有半点撒谎的痕迹，明亮如星。

陈弥冷冷地说：“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许知意不在意，漫不经心道：“没关系呀。我一定和他长得很像吧?”

陈弥抓着许知意的肩膀，急迫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还是说你就是他？

许知意脸部因疼痛而扭曲，陈弥才发现自己不恰当的行为，松了手。

许知意甩了两下手臂，调侃道：“这就是男友力爆棚吗？”

看到陈弥阴冷的眸子，许知意马上正色道：“当然是眼神了，你看我的眼神中有不舍与怀念又饱含深情。肯定是对你喜欢的人才有的情感吧?”

陈弥没有回答，默认了。

许知意也不在意，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我可以当他的替身。但我要你爱我，即使你只是因为爱他才爱我。”

反正我们是同一个人，只要你爱我就够了。

“我…我不能这样做。”

陈弥心中的道德不允许他这样做。

许知意换了个角度，“那就当你买我吧。就像一日男友这样的，反正我最近缺钱。”

陈弥皱起了眉头，过了许久，挣扎的内心给出了答案：“好。”

两人签了一份一个月的合同：这一个月内，许知意要做任何陈弥想让他做的事，当然陈弥给了许知意一张卡。

许知意看着卡，眼眶有点湿热，难过的情感稍纵即逝。

至少这样，我可以留在你身边。

可以光明正大地爱你，尽管不是以爱人的身份，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说《你怎能说不爱就不爱》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