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将段芊珣抱了下来，仔细打量着她的五官，兀自嘿嘿大笑：“看来我捡到了一个好货色，哈哈，这个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想到自己在赌坊输掉了不少银子，因为没钱被人放狗追，不想跑到这野山上，呼呼大睡一觉后居然碰上了这么一幕，可真是时来运转呀！

黝黑的男人将襁褓往自己背后一裹，颠颠地往城里跑去。

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但她从来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段芊珣在颠簸中睡了过去。

她是在一阵讨价还价声中醒过来的。

“你也不想想，这么小的东西，我还要养她多少年，才能给我赚个本回来。要不是瞧着这小模样的确惹人喜爱，我才懒得要呢！拿了钱赶快走路吧！”

“金妈妈，我保证这小东西将来长大一定得是个大美人啊，你瞅瞅，这......是不是太少了点？”黝黑的男人掂了掂手中的钱币袋子，一脸的乞求。

金妈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啊？如果她将来长成歪瓜裂枣，我难不成还要你来赔钱？行，加钱可以，你得立字据，若是她以后不赚钱，你要连本带利的赔给我。”

黝黑的男人立即为难了，这字据当然不能立，金妈妈是看穿了自己此刻极度想要钱。他不甘心的将婴儿递给那金妈妈，悻悻的离开了。

金妈妈将女婴抱了过来，用染着鲜红蔻丹的长指甲点了点芊珣的鼻子：“入了雏莺馆，就是你的命。”

说完她吩咐仆役：“拿笼子来，去交给银仆娘。”

当银仆娘接过铁笼子时，便把她送到一个屋里，屋里都是大小不一的笼子，关着几个小婴儿。

银仆娘照顾她们的日常吃喝拉撒，也还尽心。但心烦意躁的时候，也会打她们一顿出气。

段芊珣有着前世的记忆，只是奈何身体却异常的笨拙，她被困于这个小小的肉体里，骨骼肌肉尚未发育好。想说什么，发出的声音却是啊呜啊呜。

婴儿缺少活动空间，肌肉脑力都会发育滞慢，协调能力也会发展迟缓，甚至会造成体弱无能。

她被装在笼子里将养了很多年，就像一只笼中鸟兽，生命的完结只取决于主人的心意。这种灵魂被数博的感觉，多少次的挣扎，甚至自弃，最终都化为恒久忍耐。

人活一次，总要做点什么，既然到来了，就要努力的活下去。在莫测的命运里，看看前方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嫈国边城，长久浸泡于花街柳巷的人都知道，金妈妈有一座宅院，取名为雏莺馆。所谓雏莺馆，雏为幼小，幼莺亦指幼龄的歌妓。顾名思义，雏莺馆就是专门收养一些漂亮的女童，从小教她们技艺，调教她们成为取悦男人们玩物的地方。

“芊珣姐姐，听说尔雅姐今晚可以出馆了，真羡慕她呀！”

一个雪肤花貌的小女孩正趴在棱花窗前扑扇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后院一处野草丛生发呆。她闻言转过脸颊，面前说话的是一个和她一般大小的女童，这个女童叫做写韵。她笑起来时，脸上一对梨涡看起来特别的可爱。

小孩子就是天真无邪，段芊珣摆摆头，觉得瞌睡虫又要来了。昨晚真是险，差点就惊动了护院，那个洞在一点一点变大，快好了，就快好了。

“芊珣姐姐，尔雅姐出馆以后，是不是就自由了？也不知道我还要等多久，成天练琵琶唱曲儿，真没趣儿。”听不到段芊珣的回答，写韵软软的声音再次响起。

出馆，那不就是迎客么？尔雅才不到十三岁......但这些她不知道如何向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女孩解释。

“写韵，你很想离开这里对吗？”

写韵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但她肯定的点点头。

“写韵，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的。”芊珣摸了摸她的头，都是年龄相仿的孩子，外人看来会觉得这动作有些好笑。可是写韵却觉得安心，不由自主的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段芊珣一年前本可以逃离这个地方，但那时她遇到了写韵，这个刚刚被送来的小女孩，衣衫褴褛瑟缩在角落里，大一点的孩子蜂拥过来取笑挖苦她，但她只睁着晶亮的眼睛，任她们嘲笑挖苦不做声。后来到了吃饭的时间，本属于她的那份菜都叫被别人给吃光了。就这样她吃了好几餐白饭。

段芊珣想看看她究竟能忍到什么地步，却不想晚上睡觉时，惊叫声不绝于耳。那些白天欺负她的女孩子们床单下被子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些老鼠，昆虫，那蠕动的毛毛虫更是让这群本就年龄幼小的女孩子们惊慌大叫，哭声震耳欲聋。

唯有那么小的写韵在一旁镇定异常，“我出生起和这些老鼠蟑螂蚂蚁蚯蚓毛毛虫为伍，它们知道你们经常欺负我，今天就来为我出气了。若是以后还有人欺负我，它们会时常来找你们的。”

一番话将那些平日里欺负写韵的孩子们吓得战战兢兢的。段芊珣却笑了，一味的被欺负却不还击那不是善良那是懦弱。她决定要带着她一起逃离这里，只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像是有颗叫做责任的种子在心底发芽生根，不只是写韵，所有呆在这里的孩子，她都想带她们一起逃离出去。

写韵唯独对段芊珣格外的有好感，她说不出所以然，只是觉得和她在一起特别的安心。她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有个女孩子和她一样不太合群，通常独自一人呆着。但别人都不敢小瞧她，因为在所有人心中，她就是个天才般的存在。只是她不大爱说话，但若他人有了困难，她也乐意帮助人。

她记得自己是被一个人贩子从家乡里骗过来的，刚开始她经常在晚上被噩梦惊醒，然后蹲在床头偷偷的哭，不敢太大声，怕吵醒别人，每当这个时候，都会有个女孩来拍拍她的背，虽然不怎么说话，可是让人觉得特别的温暖。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对段芊珣露出一个信赖的笑容。

“不仔细练习，尽在那里偷懒！”银仆娘拿着竹条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她们立即一扫刚才委顿的样子，抬头挺胸，站好。银仆娘将竹条晃了晃，作势要打人的样子，但最后却将竹条朝人群一指，示意她们立刻归队。

“我们快走！”写韵拍拍心口，还好没有惩罚她们。

段芊珣回头向她露出一个笑脸，银仆娘板着脸，却又笑了笑。银仆娘专门负责她们的日常生活，也是她将芊珣从一个女婴照顾长成一个七岁的女童。

虽然她在笼子里被关了很多年，但总算性命尚存。也因为段芊珣从小天赋异禀，显得比其他孩子格外的乖巧，银仆娘对她格外青眼有加。

转过头的时候，段芊珣的眸子黯了黯。倏忽间已是七年。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要逃离这个地方，只是奈何这肉体无能，金妈妈平时对她们看管的也严。这里地势复杂，哪怕逃出去了，也会被轻松抓回来。

所以她必须要等，等待身体机能逐渐恢复正常，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晚上准备熄灯睡觉时，门外忽然灯火闪动，大门被打开，一阵香风扑鼻。却是金妈妈带着几个龟奴来到了雏莺馆。

“都给我听好了，我养你们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养的。你们都是给客人准备的，把客人伺候舒服了，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满足你们。你们要是给我耍小姐脾气，这就是下场。”金妈妈给一旁的龟奴使了个眼色。

龟奴立即喊道：“进来吧！”

一个大汉抱着一张卷起的草席进来，草席里裹着一个人，长长的头发洒落在外面。他将草席随地一扔，尔雅惨白的小脸露了出来。屋内最小的孩子才五六岁，一时都被吓得哭出了声。

“哭什么哭，还以为自己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吗？我成天好吃好喝的待你们，让你们十指不沾阳春水，还真以为能升天了？告诉你们，这就是警告，以后但凡让谁出馆去伺候客人，都得按照训导一条条去做。”金妈妈说完，凌厉的扫了一眼屋里的孩子们，才出了门。

待金妈妈一走远，孩子们都围了过来，草席下的尔雅衣不蔽体，身上青紫抓痕，鞭痕，纵横错乱，血迹斑斑。

“呀！流血了！”一声惊呼。

大家才发现尔雅下身的草席已经被血渗透，地上一摊鲜血。她的腿也一直是微微屈起的。有人要去掀她下身的衣服。

段芊珣一把拦住：“不要看。”

年龄小的孩子完全被吓住了，此时哇哇哭出了声。

“他们......他们撕开我的衣服，咬我，我推开他们，他们就打我，用鞭子抽我，我很痛，很痛......”尔雅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突然就没了任何声音。

“尔雅姐，尔雅姐！”写韵哭喊着，可是尔雅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段芊珣拉起写韵，沉声道：“别喊了，她已经死了。”

“死？死是什么？”六岁的宛凝懵懂问道。

“死就是我们再也见不到她了，呜呜......我不要死，我要离开这里。呜呜......”

“哇呜......我也不要死......”

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夹杂着恐惧的哭声，都被死亡这么沉重的话题惊呆了。

“芊珣姐姐，原来出馆就是去‘伺候’客人，尔雅姐说的是真的吗？”写韵小脸煞白煞白的，看样子已是吓的不轻。

段芊珣抬眼看了看满屋子惊慌畏惧的女童，前尘往事破空而来，一阵血气上涌，她忽然跳上了桌子。

“安静下来，都听我说，如果你们不想成为下一个尔雅，就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我们并不是像金妈妈说的那样，什么给客人准备的，去他娘的狗屁！我们不是待宰的小羊羔，我们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人生。什么雏莺馆，说白了，就是培养雏妓的地方。连找妓女都要找雏妓的人，不是禽兽就是恶犬。我们落到这样人的手里，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如果你们都想活着，就必须要从这里逃出去。”

“我们怎么逃呀，每天都被看的死死地，根本就逃不出去”

“芊珣，你难道忘了去年苏春逃出去的下场吗？她被打死了，活活被打死了。”

年龄大的孩子，心里都清楚自己即将成为尔雅第二，既害怕又无助。

段芊珣叹了口气说道：“没有准备的逃跑，只会是自逃罗网。”她环视众人：“如果不想成为雏妓，做供人取乐的物品，请相信我，只要我们等候时机，一定能从这里逃出去。”

“雏妓就是供人取乐的玩物吗？”几个年龄幼小的孩子一脸茫然又似懂非懂。

写韵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是的，就是年龄小的妓女而已。总之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芊珣姐姐的，我们就有机会从这里逃出去。”

她回过头来和段芊珣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坚定的信任。

“我们都听芊珣姐姐的。”大家异口同声道。虽然此刻站在桌子上的小女孩才七岁，可是她的眼神，她的气势，还有她说的话都让她们觉得她是真的可以做到的。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大家安静了下来。银仆娘带了一个仆役走了进来，那名仆役一进屋就将尔雅连同席子一把抱了出去。

“银仆娘，你要带尔雅姐去哪里？”写韵乌黑的眼珠子瞪着银仆娘，她一时不敢直视孩子的眼睛。只冷漠的回到：“人死了，当然是要找个地方埋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们好好听从金妈妈的话就行了。否则，你们也会有这么一天的。芊珣，你跑到桌子上去干嘛？下来！熄灯睡觉。”

段芊珣突然叫住她：“银仆娘，明天是你当值吗？”

“问这么多干嘛！明天我不当值，可别又想着偷懒。都给我睡觉。”银仆娘熄灭了屋子里唯一的一盏灯火，带上了房门。屋外是是她走远的声音，夹杂的几声叹息：“这金妈妈真是的，好好的跑来吓这群崽子们，你说农家养的猪待宰前都有几天安生日子不是......”

屋子里格外的漆黑，也格外的寂静。但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半晌，段芊珣沉静而令人安心的声音响起：“都听我说，今晚大家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一切都听从我的部署。”

段芊珣前世本就是一名特工杀手，她之所以一直等待时机，也是需要等到自己的身体长成，才有足够的力气来做一些事情。如果不是今晚发生尔雅这件事，她也许还会多等待一些时候。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那是嫈国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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