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外界正在风风火火的谣传这场联姻会就此打断，瑶花急急忙忙踏进笑兰楼，穿过胭脂粉与嬉笑声交叠的人群。

最后，她停在了一扇画竹屏风前，浓烈的酒味久久不散在空气中。

“殿下。燕都又来信了。”二殿下一向不重礼节，但未免落了人家闲话，瑶花依旧做足了礼数。

交手礼做的周到，她单膝跪着，头低下去，等待着容羡的答复。

只听酒壶与杯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只等到瑶花心里都急了，容羡才不慌不乱的开口。

“瑶花。”

“在。”光凭这两个字，即使是服侍了殿下十年的她也辩不出态度。况且在这等大事面前，她不敢随意猜忌主子的想法。

容羡伸了个懒腰，握着酒杯一饮而尽。

“回信吧。”她再为自己倒满酒水，唇角的笑意淡淡：“婚事可以继续。”

“殿下！可是——”可是沈家已经倒台，圣上只是看在以往沈家建国有功，加之前不久在朝堂之上随口添了沈家嫡子沈怀熙与二皇女容羡联姻，才免了沈府一家大小流放之罪。

甚至顾忌二皇女的颜面，给沈府留了点家当。

直到沈家治理锦州城不当，引发千人动乱，圣上大怒，将沈梅革职查办后，又查出有不明收入。辉煌了两世的沈家最后也落得了这样悲剧的下场。

容羡主动接了查办沈府的任务，提着自己的素霜剑驾马直奔锦州。

在出关之际横刀拦下了试图西逃的沈家一门，火光冲天之下，她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沈怀熙。

自那之后，不论朝堂上下还是布衣之中，都在为这门婚事议论纷纷。

沈府原有的家业不菲，要是沈府没有出事，这门联姻毫无疑问的助长了二皇女的势力。

可如今，沈府没落，再以正君的名义与沈怀熙成婚，可谓是百害而无一利。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容羡会找个由头拒了这门婚事，可沈府事变后，容羡除了跑跑青楼喝酒言欢，完了后第二天说得了风寒不上朝堂，只字不提退婚的想法。

“不就是个婚吗，结就结了。”容羡摆弄着手里的玉制酒杯，余光里看着瑶花焦急跑进来的身影，心里发笑：“瑶花啊，要是这个婚我不结——”

“那人家沈公子怎么办？”

瑶花年仅十六，听了这话纵使心里有万般反驳的话语，也没了声响。

男子的名誉最为要紧，退婚一事必定会使沈怀熙的处境难上加难。

可殿下又何必在乎一个没落官家的公子呢？她皱紧了眉头，观察着容羡面上的神色。

容羡朝她扬了扬眉，她生的极为惊艳，纵使大皇女也比不上她的半分姿色。

加上戍守边疆久经沙场的两年，更是让她原本已经精致的面容添了几分英气。

她的主子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可主子马上就要和一个身份低下的公子成婚。

这是她着实不能理解的。

容羡知道这小姑娘不能理解，干脆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直到关门声响起，脚步声慢慢渡远后，容羡方才慢条斯理的从袖袋里拿出信盏。

很窄小的一张纸条，上面的信息极为简短。

“已安置妥当。”

与瑶花负责照顾她日常不同，在边域的两年，她也为自己找了两个暗卫以防回京的不时之需。

这纸条便是由暗卫之一江幽传讯而来。

妥当了就好。妥当了就好。

容羡面上的笑意更加明显，背着手慢慢踱步到窗前。

燕都是天下最为繁华之地，与西部边域的风土完全不同。

她回京不过半年，击退域外奴人的功绩显著，这速度，与她的计划里完全契合。

容羡忽然起了点心思，刹那间巧运轻功，转眼便已飞出窗外。

最后那抹身着华服的身影如燕般轻盈的停落在一所郊外的屋子上。

练武的人五感极为敏锐，屋内的人声清清楚楚的落入了她的耳里。

这院落远不及沈府的布置，沈梅第一日从牢里放出来被扔进这个院子时便开始了不间断的痛骂。

她怨恨圣上的绝情，治理锦州不力确实有她的过错，可锦州有如今的样貌不也全靠她沈梅矜矜业业？！否则那原本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千人落户！

她带领百姓开荒辟野，硬生生将一片瘴气密布的土地种出了粮食。

结果不过是连续两年的蝗灾，那些百姓便成饥荒一样闹着起义！？

沈家祖上以往功绩，最终也只能落得不抄家撤官的回报。

“若是圣上撤回了你与二皇女的婚事，你就赶紧在外头找个人嫁了！如今沈家已经养不起废物了！”

“...”

“你二妹妹三妹妹全靠你这桩婚事了，你最好祈祷二皇女不嫌弃你，不然，你就赶紧给我滚出去！”

接着就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加上几声男子低低的泣声。

男子的哭声，真是...惹人头疼。

她这样想着，眉头紧蹙，刚想要转身离开。

“娘！娘！”一个穿着平凡布衣的小女孩飞奔进了屋内，头上扎着一个黄色发簪随着步伐晃动着。

“殿下说，殿下说婚事照常！哥哥可以和皇女姐姐成亲了！！”

皇女姐姐？倒是极少有人这么亲切的称呼她容羡。

她没再停留，和来时一样轻盈的踏着轻功离开了。

大婚当日，王府上下都被红绸包裹的满满当当。令人惊讶的是这次是阵仗居然丝毫不输一年前的大皇女结亲。

瑶花从府外进来，满脑子都是身旁百姓的感叹，若不是殿下从自己的私库抽出银两来筹办这场大婚，沈家怎么可能还给的起嫁妆。殿下办这场婚事当真是折兵又折将。

“殿下。”她压下心里的不满，为容羡整理着大红色的喜服。

看着小姑娘圆鼓鼓的两腮她就知道她的心思，容羡积极开导：“得了，瑶花，要是这场婚礼办的穷酸了点，不得落得容渡那娘们的笑话？”

容渡，便是当朝大皇女。她的大皇姐。

而此时容渡握着手里的喜帖，打了个喷嚏。身旁的夫侍急忙拿来手帕为她擦拭，皱眉看着手里的喜帖，担忧道：“妻主若是身体不适，就不去吧。”

“哪能啊。”容渡捏着夫侍娇俏的小手，缓缓道：“咱可不能肚量小了。惹人笑话。”

容羡最后擦了擦面上的唇妆，平日里她还未有心思在巴掌大的脸上花上两个时辰的装扮，这时候就连她看着铜镜里的美人都有些愣神了。

“殿下，吉时已到。”外面的婢子恭敬的提醒道。

婚期在三月，正值冬末春初之际。

一路喧哗热闹，雕琢华丽的马车载着沈怀熙来到王府门前。

行礼的过程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要顺利。

容羡向来是个不守规矩的，为了让她能尽量完成礼数，格外剔除了几项内容。简短又不失隆重的婚礼算是结束了。

他被引入婚房，头披红绸，手执玉扇隐隐约约的透露出一副雅致的面容。

二皇女，在外的名声算是褒贬不一。

出战前人人皆知其顽劣不改，甚至敢在朝堂之上忤逆圣上，在那两年间的沙场上听闻收敛了许多。单凭那卓越的战功，削少了许多指指点点。

他只知她名为容羡，当朝二皇女，今夜之后他的妻主。

他将如同一张白纸一样深入帝王家。

往后的日子也许会有荣华，但是凭沈家没落家底，他又有什么资本站稳脚跟呢。

他自幼丧父，顶着长子的名义在沈府长大。对于母亲的疼爱，是极少能够获得的。

父亲刚走那几年，母亲还未有妹妹们，还能不时的关心他。自从有了妹妹们，这样的关爱便越来越少了。

沈怀熙忽然听到走近的脚步声，心里一跳，后又放下心来。

“公子，殿下说还需迎客，若是您困了，让您先睡下，不必久等。”

一等那报信的丫鬟离开，他的随嫁小厮平松便忧心了。

大婚之夜，岂有公子独守婚房的道理？穿出去自家公子的名声该成什么模样了？

“公子——”他犹豫的看向坐在床沿的男子，撇了撇嘴。

“无碍。”沈怀熙倒是松了口气，心里依旧回荡着紧张慌乱的心跳声：“我还不困，再等等吧。”

圆桌上的红烛依旧敞亮着照映着偌大的婚房。

沈怀熙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兴许二皇女并不像外面流传的性子，不然亦不会提前几日将私库金银调出给沈家做嫁妆。

她能是自己的好归宿吗。沈怀熙下意识的这么想着，转而又嗤笑自己如今的地位谈何还奢望一个归宿。

无论是王府，还是沈家，他不过是一粒棋子。

他生的便是一副好模样，不需上浓妆，眼角那颗痣也为他的容颜增添了许多媚感。

“殿下！”

他不知自己出神了多久，外面通报的女声已经离自己不过一扇屏风的距离。

沈怀熙的心跳不断加速的跳跃着，将手里的玉扇握紧了些。

“退下吧。”轻盈的女声在不远处遣散了守门的侍从。

他极为小心的听着动静，心里跟装了只兔子一般不安。

容羡回来的晚了些，本来没想到沈怀熙慢活了一天还能端正的坐着等她回来。在那抹端正轻薄的人影映入眼帘才反应过来。

“你也退下吧。”听见容羡将自己的贴身小厮也招呼下去，沈怀熙更加忐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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