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s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车子在高楼大厦之间穿行了一段时间，又重新驶入了清幽安静的别墅区，路两边都是高可参天的大树，乍一看跟城郊村落有点像，可这种平坦的地形，又错落有致地排布，又无形地拉开了两者的区别。

有了之前那番不动声色的交锋，两人的相处反倒自在多了。

桑渔维持着一个乖巧温顺沉默寡言的后辈的模样，顾东隅也回归到了世交叔叔的身份，除了必要的交流，再没有说过多余的话。

车子在一片沉默中驶进一座别墅，开了一段距离，绕过喷泉花园，才算是终于停靠在了大门口。

这一次不用顾东隅动手，司机停好车打开车门，桑渔迟疑了一瞬，微不可见的深吸了一口气，下了车。

顾东隅心里轻笑了一下，也跟着下了车。

很快一个长相和善的妇女就迎了出来，径直走向顾东隅。

“顾少，您回来了，太太还在睡觉，您稍等，我去叫她。”

语气恭敬中带着亲近，待到视线移到桑渔脸上，就带上了几分打量。

“这是，那位桑小姐吧？”

桑渔拘谨地往后退了退，低下头。

怎么说呢，和她想的倒也没有太大的出入，毕竟路上顾东隅已经很“贴心”的跟她介绍过了许家的情况。

哦，对，桑渔也是才知道，她父亲姓许，叫许令涛，和桑婉莹是板上钉钉的婚外情。

许夫人柳筝和许令涛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是圈子里难得的一对佳偶，两个人门当户对，从恋爱顺利过渡到结婚，许令涛本身也不是什么花心滥情的人，说到底大概就是生完孩子外加七年之痒，许总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又被桑婉莹这个“心机捞金女”算计了，才搞出了人命。

作为错误的结果，桑渔能被接回来，已经是许夫人善良大度了，至于别的，就不要想了。

顾东隅的视线扫过桑渔，笑了笑，“既然人已经送到了，就不打扰了……”

桑渔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了过去，正好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说是叔叔，其实顾东隅要年轻的多，还带着些混血的感觉，五官立体，眼睛大而深邃，幽深冷漠，偏偏又夹杂了些许灰绿色，平添了些许温柔无辜，这样带着调侃看过来，既恶劣又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桑渔这才知道，之前那些不过是前菜。

芳姐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代表着许家的态度，今天是她第一天到许家的日子，有顾东隅和没有顾东隅直接决定了她之后在许家过什么日子。

然而桑渔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依旧低着头站在一边，阳光照下来，在黑色的长发上打出一个小小的光圈，长长的睫毛只轻轻颤了一下，很快就不动了。

倒是倔。

顾东隅收回视线，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怪幼稚的，没有再寒暄，径直上车离开了。

芳姨目送着车子离开，这才将视线转到了桑渔身上。

顾东隅做事一贯妥帖，就算不妥帖，也有的是人替他想周全，小姑娘显然也是拾掇过的，身上的衣服应该是换过了，不算多时髦，至少是得体的，不过她还是太瘦了，哪怕穿着合身的衣服，也还是空荡荡的。

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软。

芳姨什么没见过，心里冷笑，是真可怜还是装可怜无所谓，至少从刚刚那一幕来看，倒也不算全没有脑子。

“跟我走吧，先去收拾收拾，太太爱干净，”

桑渔默不作声地点头，跟着芳姨进了客厅，眼睛却迅速扫了一眼客厅。

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或者说是一个许家人都没有。

桑渔垂下眼睛，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

本来就知道的事情。

芳姨将她带到了二楼的客房，这才说道，“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太太一般要到四点起来，你可以先熟悉一下房间。”

“芳姨……”桑渔犹豫着开口，“爸爸他……”

芳姨似乎被她这个“爸爸”给膈应到了，本就冷然的脸更冷了。

“今天小姐有演出，大家都去看表演去了，晚一点回来就会见你了，还有，来了许家，该学的该适应的，自己多用点心，比如你带的这些东西，我看应该是没有什么用了，我让人处理了。”

桑渔涨红了脸，想说什么，最后大概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芳姨对她的逆来顺受很满意，关上房门径直离开了。

至于桑渔会不会用那间全是智能化设备的洗浴间，芳姨一点都不关心，不会用就洗冷水澡呗，一个狐狸精生的小狐狸精，能住这么大的房间就不错了。

等门外已经彻底听不见脚步声了，桑渔在屋里转了一圈，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将散落的头发挽到了耳后。

一直含胸缩背的肢体瞬间舒展开来，面上的卑微也尽数收了起来。

说实话，爸爸两个字她自己都不习惯。

但是这跟她能得到的比，又实在微不足道，甚至芳姨的白眼鄙夷，所有人的冷待，这些和她，和她的未来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和其他贫困山区比，桑家村其实不算特别闭塞，它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小农村，它有着小农村的优点，也有着所有小农村的缺点。

比如它到底是有人情味的，这让桑渔不至于过得太难，比如它也是保守传统的，这注定了桑渔不可能自由。

有桑婉莹这个反面例子在，桑伟民两口子就算直接把她锁起来都不算过分，在小地方，过分美丽总是一种错，过分美丽还不安分，那就更是大错特错。

有许家在，她至少能安心读书，不至于在高二，在她的同学都在上课的时候，请假回家插秧。

桑渔再次环顾了一眼四周，这个房间跟她之前住的酒店差不多，这就意味着不管因为什么接她回来的，许家应该也没打算在她身上花费过多的心思。

这样最好。

桑渔笑了笑，走进浴室。

托顾叔叔的福，她也算是住过豪华酒店的人了，里面的东西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也大差不差，研究了一下，桑渔就在浴缸里泡起了澡。

水温很热，沐浴球很香，跟水田完全不一样，没有乍暖还寒，没有脚下冰凉背上灼热，更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吸上来的水蛭。

这么一想，也算够本了。

至于以后的事，总会有办法的，她一贯想得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总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的。

不像以前她用过的毛巾，许家的毛巾厚实的同时，还能一样柔软。

桑渔将热乎乎的毛巾蒙在脸上，低低的笑出声来。

许家的毛巾应该不是用肥皂洗的，比她小时候捡到的小熊娃娃还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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