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里的液体光耀夺目，它越是闪亮，度数就越高，也越容易沉醉。

自由古巴……

“付壹，你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情侣分手吗？”

“不然呢？”付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随意将它递给一旁醉醺醺的男人，只见那人两眼放光，连连道谢，接过酒后又回到了摇曳的人群，她继续开口说道，“难道你俩睡觉时我还得睡中间照顾这段脆弱的感情？”

付壹始终注视着男人：他扭动着奶酪般的身躯，举起双手向上流社会投降，有女人窥探起了他手中的那杯“自由古巴”，他却吆喝乞丐一样将那花枝招展的女人赶走，这动作的幅度之大，不小心撞上了背后的人，被泼了一整个后背的蓝绿色，这下他更像块过期的奶酪了。

一块过期的奶酪，一个伪君子，不知道什么东西在伪君子的眼里比美色还诱人？

付壹面前的四人面面相觑，显然都有些恼怒，但没有一位开口说话，都在思考如何才能撬动她这个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样的场景颇为诙谐，四个穿得彩虹似得还扭曲着面庞的女人和一位浑身上下都是黑色却仿佛与她无关的女人对峙着，在本来就聚集了充满好奇心的青年和标志着崇尚自由的酒吧里，已经有不少的人借着跳舞的名义向这里晃来了。

付壹呲笑一声，听不出意味，等来了一位身着红绿色的女人开口：“我们都知道你和陈升明关系好，你难道不想帮他？帮锦儿也算是帮了他啊。”

“是啊，陈升明爱不爱锦儿，你还不清楚吗？”另一位身着紫橙色的女人搭腔道。

当今舆论风向真是特别，把丑的比为卖俏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营销手段。可偏偏大多数人都知道这点，偏偏他们就是愿者上钩。

但这四人中，还是有一位看上去相对“正常”。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政治观点”，对于付壹要不要参和小情侣的事，她根本就没什么想法。她有时会咬着吸管，望向人群发呆，有时会戴上一边耳机，脚尖轻轻敲打地面，就在前几分钟她唯一说的话也是“我先去接个电话”。你说她没主见，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别人在干什么，你说她太轻蔑，她却坐在这里给自己的朋友撑腰。

她就像一只漫无目的、无人问津的鬼魂。和她身上所穿的艳丽裙子不同，她没打耳洞，没戴装饰，甚至没怎么化妆，她就是被套上五颜六色的空壳，静静观察这个世间的走向。

付壹笑了，她在这里吸入了太多曾经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这些东西就像一根巨大的卷烟，在她的肚子里翻涌。可她不想表现出不适的样子，于是将烦闷都灌注在指尖上，敲了敲桌面：“稍等一下，我想喝水了。”

“什么？”

“一杯白开水。”她扭头对着吧台说道。

“不要白开，要一杯玻利维亚。”正中间那位女人说道。

“苏锦，我不喝酒。”

“来酒吧，怎么能不喝酒？”苏锦举起自己的“午后之死”，“我陪你喝，正好也有问题想问，你别这么抗拒嘛。”

酒吧的灯光频繁地晃到付壹的脸上，连带着吵闹的人群都使她皱起了眉：“陪你一来一回地喝酒吗？我没那么闲。”

“付壹！你别给脸不要脸！”

“哦。”

“哦？你这个态度，我倒是想起来了，”苏锦的眼尾上挑，鲜红的嘴唇也微微咬了起来，“你也没有你口中的那么‘忙’，我倒是记得陈升明找我闹的那几次都和你有关。你在背后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不会不敢承认吧？”

每个人的生命或许都有一段不那么光彩的日子，在童年、青年、老年，这些日子就像是浮躁的“平凡”拢聚在一起，将整片天空遮盖，让人总觉得生活灰蒙蒙的，一切都灰蒙蒙的，好在无论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是“一切打不倒我的都会使我强大”，当云朵不再被深色的尘埃笼罩住，对于每个人来说生命的意义才逐渐浮现出来。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去哪，这样的问题逐渐形成了个性化的答案，而并非标答。

苏锦和付壹是在高中时期认识的，那段日子说不上黑暗，没有青春疼痛里的情节，却让她在一切细枝末节中逐渐浇灭心中的火焰。世界，人类，她在那一刻塑造了自己的三观和态度：人们向美而生。

每个人都想洗涤过往的尘埃，正是那些尘埃与明天才造就了新的自己，付壹厌倦了这一切，厌倦了死板的大脑，有限的界限，她很想逃离这一切去往一座无人知晓的小岛，但这里的一切却又仿佛滋生的藤蔓将她缠住。她不能走。

付壹盯着苏锦散落在肩膀上的棕色卷发，她的发梢因为情绪起伏而一哒一哒的，如果不是这里的气氛着实让人浮躁，她都快要记起苏锦上学那会，披着头发拜托自己想要与陈升明相识的日子了。

校园的烈日好像永远都比地球要高上几度，当时的付壹满头大汗，她气喘吁吁地盯着苏锦散落在肩头的长发，如同落在地面上的绿叶一般清澈动人。

她甚至还觉得，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暖如太阳，一定会很般配。

有人生来光彩夺目，举手投足都会惹人瞩目，正因如此，他们有的会自视清高，有的则会干脆躺在这用“虚荣”筑起的城堡里醉生梦死。

所以苏锦是在气些什么呢？

因为陈升明发现了她偷情，因为他想要分手，或者仅仅是吃了付壹的醋？

付壹有些想笑，她不就同陈升明说了几句话，也能和精神肉体共同出轨的苏锦相提并论？

出轨，在家庭里时常可见。你能在头条上看见火爆的明星离婚，也能听见上流社会的有钱人关于联姻的纠葛，甚至能够摸到隔壁邻居吵架斗殴的颤动。如同那些家庭里说的那样：“婚姻出轨是多正常的事。”

婚姻将两人连结在一起，如同母亲与孩子的脐带，时间一长，那爱情就逐渐演变为亲情，可人没了爱情就还会想寻找爱情，于是他们便迷恋上背叛的激情，那股子罗密欧与朱丽叶私奔的疯狂得以体现。问题是，在他们重新结合以后，难免不会再一次陷入“寻找”的阶段。

对于苏锦的行为，付壹能够理解，也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发生一次，好像新鲜番茄里的烂番茄，无论如何提防着商家的一举一动，却还是免不了那几颗散发着臭味的番茄；可尽管如此，陈升明从来没提过想要分手，他就跟畏光的兔子一样，伤心了就躲进洞里，直到被苏锦的胡萝卜哄开心了，才出来继续蹦蹦跳跳。

一个窝囊的男人，却总想递给风流的女人一张冬日的棉絮被。

“我不过就说了句实话。”付壹说道。

“实话？你知道些什么，了解些什么，凭什么你说的话就是‘实话’了？”

“……”

她不知道她们如何相识，怎么会爱上对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些年来俩人能分分合合好几年，如果这一切苏锦真的没有付出过，陈升明也不会傻到盲目地追随。

“付壹，我们也做过朋友，你难道不知道我虽然好玩，却仍然有感情的吗？”

付壹最讨厌苏锦这一点。苏锦能够不知天高地厚地说出自己的缺点和那微不足道的良性，她的脸皮好像生下来就比整个地皮要厚，根本不在乎某些话自己说出来会不会太别扭与自作多情了。虽然苏锦说的都是实话，可那是旁观者对一个人的评价。人们总想要躲避别人的言论，这个人却自顾自地往枪口撞去。付壹做不到这点，也不觉得苏锦有什么引以为傲的地方。在过去，付壹认识的苏锦确实善良、大方，但她也有很尖酸刻薄的一面，就像一片羽毛在空中坠下，哪一面朝上，哪一面朝下，其实都是她本身特有的。

付壹捂着脸，想给自己吐露言语的通风口罩上一层保护膜，用来抵御想拒绝的人和事：“我是不了解，但我说的怎么就不是实话了？你有你的主观和客观，我就不能有我的主观和客观了吗？”

“你的‘主观’影响到了我！”

“你就别做出让我产生这种‘主观’的事。”

“你什么意思？”

付壹倒扣着的手机发出微弱的光芒，黑色的磨砂手机壳在昏暗又闪耀的酒吧里显得越来越透明，若不是那反射在瓷砖上的绿色光芒——滞留在箱子前感受量子流动的“薛定谔”，付壹已经忘却了电话那头的人，也要迷失在暗流涌动当中。

“我的意思是，你找我没用。”

苏锦以为付壹快要松口了：“你也知道，我们只是闹了点矛盾，他把我的联系方式都删了，只要你愿意帮我跟他说我真的知道错了，他肯定会找我的。”

“你当他是什么怨种吗？”

“他不是怨种，我也不是。我真的没有办法说清楚，总之拜托你了……”

桌上映射的那片绿光消失了，短暂地让人误会那不是长达一小时的通话，而是一秒钟的拨错了，它转换为白色，付壹的手机桌面，又过了一会，变成了黑色，彻底消失在这个寂静与喧嚣共存的夜晚。

“美女，你们的玻利维亚。”服务员端上了那杯“玻利维亚”，苏锦将酒推向付壹，付壹略带嘲讽地看着苏锦：“你这杯…交杯酒？可我性取向男。”

“你！”苏锦稍微没控制住音量，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她一个个瞪回去，最后忍无可忍地对付壹说，“你到底帮不帮我！既然你不肯帮这个忙，那就喝了这杯酒！”

付壹没回答她，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她的眼睛被一层薄薄的纱布蒙盖上，谁也不知道那是由什么制作的，是“世俗”，是“欲望”，还是“孤独”？

酒吧的顶部有好几个旋转的小球，在那些坠入了极乐世界的人群的眼里，这些小球都像是脱离了枯燥的日常的世外桃源；女人穿着金色的裙子，男人穿着黑色的夹克，他们的手放在她们的腰上，目光眷恋，好像并没有偷偷在对方的口袋里塞上一张纸条，好像真的不会在第二天的中午告别，好像一起经历了这世上有情人都应该经历的事。

这里似乎没有人以真心换真心。

如果这时朝舞台中央扔下一颗鲜活的心脏，这群人大概会撕开羊皮，越入其中将人撕个粉碎。

付壹的眼神空洞，她在迷茫的人群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准确来说，那是个少年。

他没有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红黄蓝绿青蓝紫的灯光在他身上交替出演，好像一出最受欢迎的喜剧，而他是那戴着红鼻子的小丑，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有些是嘲笑，有些是野心。小丑捂住了耳朵，因为桌上的骰子响声太大，比轰鸣的飞机还要震耳欲聋，也许是引起了他训练时的不好回忆。可他没有丝毫慌乱，他单纯捂住了耳朵，仿佛那双手不是他的一样，仿佛他既是盲人，又失去了触觉。如果是那样，他的世界一定黯淡无光。

付壹也曾如此，她也曾面无表情地试图掩耳盗铃，但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那只猫就不会死了吗。

付壹哑声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这样迷乱的场所里看见了同自己一般的人。可……来这里的人真的会和她一样吗，这是一个问题。

“这酒会被喝掉的，但不是我，知道吗？”她说。

她是一个固执、倔犟的人，这一次她愿意松口，愿意放手，是因为她突然对这片天空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或许它有全新的可能性。

玻利维亚，度数如此之高，不知道喝下后会掉进什么类型的仙境里，是回忆里模模糊糊的情绪，是明媚光芒下恍恍惚惚的小草，还是生命中最爱的人？

正巧，付壹还有一件事没做。

待那件事完成以后，再去喝下这杯“玻利维亚”也不迟。

小说《远行LMU》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